小时候,有一次父母去看电影,没带上我。我偷偷跟在后面,检票的人大概见我是小孩,也没问我要票,我就溜进去了。一进影院,黑乎乎的,只有银幕发亮,他俩和所有人影混在一起,变成剪影。我也没找座儿,站在最后一排,背靠着墙,心里有点失落。
那是一部印度电影,女主角因车祸毁容,又经过整容来复仇的故事——后来经查询,这部影片名为《海誓山盟》。不知为何,在我印象中,是一部黑白电影,可网上却挂满彩色剧照。我等不及电影放完就离开了。
九十年代的电影票才五毛钱,电视机还没完全普及,大多数城里人打发夜晚时光的最好去处,大概就是影院和舞厅。两千年以后,影院票价飞涨,父母就再没踏足一步。我怀念和父母一起观影的时光,可以趴在耳朵边提问,不用担心电影艰涩难懂——他们从来不看故事情节简单、文艺味十足的枯燥电影,都是情节起伏跌宕的影片,这和我成人以后的观影情趣有所不同。那时的人,处境单纯,在小县城里,波澜起伏的故事只能出现在电影和电视剧里,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。那时的电影院,设备简陋,可选择的影片类型稀少,连挂在电影院外头、招迎整条横街的电影海报,都要手工绘制。
父亲认识那个画海报的师傅,让我暑假去跟他学画画。那时哪有什么培训班,为了打发漫长的暑假生活,父亲走此下策。电影院离他单位近,学完还可以赶去他单位食堂吃饭。但师傅没有得着好处,哪里肯教。总是打发我去影院看白天场。我索性就蹭免费的电影看。蹭了没几天,自知无趣,就不再去了。
父亲也喜欢看电影。九十年代,琼瑶阿姨的电影还很风靡。有一天,母亲不在,他竟然带我去看林青霞主演的《燃烧吧,火鸟》(网上信息显示该片摄于1981年,但内地上映应该是90年代,我上小学的年代)。父亲那时应该四十岁左右,竟然会带我看如此文艺的影片——大概票价便宜,又找不出更好的影片。要是放到现在,琼瑶阿姨的影视剧他眼都不要瞟一下,他最喜欢的电视剧是《三国演义》《亮剑》。
我保存多年习惯上影院看漫威或是DC出品的影片,或许是对母亲的怀念,对自己儿童时代的纪念。她那时每年都会带我看超人系列的影片,克里斯托弗·里夫那一身蓝衣红披风的造型,永远是正义战胜邪恶的剧情,和那时令我觉得无比神奇的特效都震撼和吸引着我。可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看原声,配音的电影反而没票房,很多电影院引进的都是原声电影。就算有印度片上映,我母亲也会因听不懂而拒绝进影院。她老年时患了很严重的眼疾,除了打太极,整天就窝在家中看电视。
我记得刚来杭州工作时,母亲来看望我。晚上我带她去电影院,放映的是陈逸飞导演的《理发师》,情节缓慢,母亲竟然看得入睡。我一转头,看到她脑袋后仰,双目紧闭,微张着嘴,还用手肘微微戳醒她。当时是有点可惜浪费了一张电影票,现在觉得很对不起母亲,带她看了一场她不喜欢的电影。
人很容易健忘,常不记得具体的时间点、地点,记忆一混乱,人和人之间就会有许多意见上的分歧。倒是这些电影,像生命中的时间刻度,当你回忆不起的时候,仍有迹可寻。而它们同时赋予你的,是你和亲人共处的那段时光。岁月如流,带走身边人,但在某一时刻,你会发现,这些与你有关的电影,它们化作了生命中的坐标,标注着你与亲人生命交汇的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