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散文】人间烟火煤饼炉子
2019-10-30 15:23: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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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散文】人间烟火煤饼炉子


儿时,尚无煤气炉,鼓风机和风箱可以催木柴烧出一锅香喷喷的白饭来。灶台上是两口漆黑的大锅,靠巷子抵窗户的那口,比较少用,除非春节,要煮刚包好的粽子。右边那口稍小,日常煮饭,过节时倒用来炒米、制米海糖。


后来有了煤气灶,灶台专门用来做饭,煤气灶就用来烧菜。灶膛里的火一到黄昏,在幽暗的房里面,就照红我的脸。母亲会开着门,就着巷子里还未完全褪却的光影做饭,直至暮色实在欺人,才打开电灯。


我家有只煤饼炉子,铁皮面上绿漆早已斑驳,年月写下墨迹般浓重的颜色。要是想炖肉,或是刚巧逢上周末有闲,灶膛的火撤掉前,总是要新搁上几根柴火,直至烧成木炭,再用火钳子夹出,就着一蓬零散的火星扔进炉子幽深的空腹。那炭容易生烟,常呛出我一脸的泪。


木炭有火,但总归不够旺。有时就要引火,又怕把屋子搞得乌烟瘴气,便拎到门口去。揪一把刨花卷,火柴一点就着,赶紧把炭铺上去,拿钳子搛起两个蜂窝煤饼往上一压,阵阵青烟就从煤饼洞眼里直冒上来。用钳子夹是夹不住那煤饼的,钳子张口不及煤饼的直径长,只能把钳子两只细长的脚伸进煤饼孔眼里,隔一个洞,才能有握力感。要命的是,当你上下对准洞眼时,还得不停眨巴着眼睛,提防着烟。这么反复一拨弄,把两个煤饼的12个孔眼上下对齐,火才能趁着风蹿上来。怕火蹿不上来,拿把蒲扇往炉子的小门拼命扇,一只手不够,两只手都用上,直到扇出汗来。


巷子又窄又长,马路上的风一拐进来,就变成弄堂风,把青烟吹得满巷子雾气腾腾。直到烟小下去,煤饼的屁股才被火烫红。又把炉子拎进来,摆在靠天井的台阶旁,这才把放好肉和酱料的铁锅搁上去。炭融掉后,煤饼就矮下去,两个煤饼又装不下,只好用铁丝钳把煤饼夹开一半,再到炉子上。肉炖熟,火力还盛,便把茶壶满上水。烧熟当开水,烧不熟当洗脚水。


煤饼湿黑的身子慢慢烧红,变轻,它的使命也就差不多完成。一只只变得蓬松松的,犹如沙雕。等它们冷却了,小心搛出炉子,丢进畚箕,用脚踩碎,还可以铺在鸡屎、狗屎上面,用扫帚轻轻一扫,地面就干净了。


蜂窝煤饼就堆在墙角,整齐码放,两辆永久牌自行车停靠在外边,像是拦起一道栅栏,不怕磕着碰着,哗一下倒落。那黑乎乎的存在,似乎在平时也特别容易让人忽略。最与它亲的人,应该就是母亲。我只不过是执行任务罢了,平时唯恐避之不及。


煤饼炉子像母亲手上的戒指似的,只要有这份心,便可以一直摩挲把玩。它那由烟尘拂洗而出的火星,那从幽黑中浮现的亮红,恰如岁月驳杂中新生的能量。母亲屈身弯佝的背影,用一把火钳拨着火星四溅的炉子,多年后仍能映现我脑海。


周末有闲,她便从菜市场买来几节藕,洗净了切成段,再抓来一把竹签子,督促我往藕眼里塞糯米。那一只只孔眼里填上细白的糯米后,先用筷子揿实,再用竹签子把切开的藕段重新插牢,锅里垫上水,就蹲炉上煮。煮到锅盖开始闹架儿,卟落落直响,再稍许浇点水,确保熟了,装在盘里端出来。母亲会把竹签子小心地拔掉,然后把藕段放砧板上,一片片切开。夹起一块,蘸点白糖,藕的清香和糯米的香黏便会溢满唇齿。


那炉子还可以用来炖肉。大锅的火太旺,炖肉需要慢火,煤饼炉子上有一页小铁门,可以控制火的旺和弱。如果煤饼炉子烧得太旺,母亲会让我插上那条小铁门,只关三分之一,这样风就减弱三分之一,煤饼就燃得慢。肉上面搁上料,时间炖得长,才会入味。但那肉香混着酒味,早在起锅前就飘得整间屋子都是!


年节前,母亲穿个围裙,臂上戴两只袖套,坐在小竹椅上。她将两只蛋卷钳搁在煤饼炉上。蛋卷钳有六七十公分的手柄,前端是两个圆饼状的压合器,打开,舀一勺鸡蛋面粉调合液,压实了搁在煤饼炉上。两只蛋卷钳一上一下轮替着。掀开,趁着热,用手指搓着面皮儿,卷成一根,中间留一手指的孔洞,先放在洋油箱盖子上冷却。然后母亲才嘱托我一根根放进垫了纸的洋油箱中。蛋卷钳的柄太长,就需要搁在腿上,掀开压合器时,又需要用两只腿夹住一头的柄,手脚并用,才能完成这样的工作。母亲喜欢做大半箱甜味的蛋卷、大半箱咸甜味的蛋卷,那甜蛋卷上粘着白芝麻粒,咸甜的布着葱花儿,吃起来又香又脆。父母会分送给亲戚好友,让他们也尝一尝这简单又实在的味道。


逢上煤饼快用完的时候,父亲便会借来一辆三轮车,叫上我,在某个周末上午,前往煤厂。去时我坐在三轮车上,回来就变成推车的了。那煤厂位于城东大桥的桥底下。这座桥是县里人通往外城的必经之地,出城进城的人都得往这座桥走。煤厂的门开在斜坡旁边,三轮车哧溜就进去了,很开阔的一片地儿,往里走就看到堆成山的煤。那些煤饼齐整整装在木条框里,父亲便和我一起抬着木条箱往三轮车上装。我极不喜欢做这样的苦力,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。父亲很不满,我就开始有情绪。好不容易回到家,还要把煤饼从箱子里拿出来,在墙角码放好。我会嫌煤饼脏手,蹑手蹑脚,自然又招来一顿骂。


那时候在县城里,我们住的是自造房,有天有地,有只煤饼炉子,根本不怕烟逃不出去。后来马路拓宽,拆迁分到安置房,那只炉子便和鸡啊狗啊一样,跟我们说再见。用煤饼的时代从此远逝。要不是有食的记忆、人的记忆,那煤饼炉子就是一个空壳,像一个烟囱只会“突突”冒着乌漆漆的烟。我倒从未想过要拥有这样一只炉子,对于烹饪一知半解,任何的调弄,只会让结果变得不忍卒睹。或许我只是怀念生活在长辈身边的日子,惯于被一种悠闲的生活拨弄,调试得有模有样。那种寻常,是我在被岁月烟熏火燎后体验最深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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